第一篇 黄泉
白楼的正厅里斜阳的影子透过镂花窗投进房间一片昏黄的斑驳。
这个天下武林的权力中枢平日里曾有过多少指点江山、激**风云的气势;然而今日在斜阳里、居然有一种茫然而凄烈的意味渐渐如润湿般、一点点渗透弥漫开来。
寂静。沙漏上的沙子静悄悄的流泻。
数十个白衣人静静侍立在殿内一殿衣冠似雪。那是听雪楼坛主以上的精英——然而那些江湖高手云集在一起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连呼吸都用内力逼缓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只是一齐默默的看着大厅的尽头。
在燃烧着长明灯、供奉着鲜花的尽头停着白石的灵柩。
青色的刀和绯色的剑交错叠放着、置于灵前。
“还有半个时辰。”
蓦然为的南楚抬头轻轻的宣告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在灵柩的四个角落听雪楼四位护法如同渊停岳峙般沉默的守护着他们所效忠之人。
那已经是最后的一程。
看着沙漏四人中西北角上那个黄衫男子的眼睛里泛起了淡淡的雾气默不作声的伸过手去、轻轻从快要滴尽的沙漏中握起了一把沙收拢手指看着砂子从指间如同水一样细细密密的流走。
那是人的手所不能抓住的东西……
楼主……连你、连你那双曾翻云覆雨的手也无法抓住的东西又是什么?
一生征战、令天下武林为之臣服的你到了最后却只是和那个人一起沉睡在北邙坡那片碧草之下么?那么曾经对你誓效忠的四护法……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仿佛想拼命抓住一点什么然而他越是抓紧往日的一切就如同砂粒般从收拢的手指间悄无声息的流走。
蓦然间他的泪水无声无息的滴落在沙中。
那是他归入听雪楼门下五年来、第一次落泪……幸亏并没有人注意到。落入沙中的泪水转瞬被吸去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黄泉该起灵了。”身后有同伴的声音黄衫男子闻声回头看着另外三个人。
碧落。黄泉。紫陌。红尘。
听雪楼仅次于三领主的四护法。
他习武的念头起自于那一日的黄昏。
他是一个佃农的儿子。那一天八岁的他跟着父亲从集市上回来手里拿着鸡蛋换来的小面人儿雀跃地拉着父亲的衣襟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走到村口那道大斜坡前跟在父亲身后的他无意间抬头看了看天际。
残阳如血。虽然没有风但奇怪的是大朵大朵的云在天际翻滚着变幻出各种奇怪的形状在云层背后落日将血一般凄烈的颜色泼向整个大地。
八岁的孩子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拉紧了父亲的后襟。
就在那个时候父子两个人都听到了坡上扑面而来的喧嚣和叫骂。
“起来!给老子跑啊!***真是不中用的东西!”斜坡下停着一辆马车拉车的驽马似乎已经用尽了力气口中冒着白沫跪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息。而小小的车上竟然密密麻麻的坐了七、八个人都是喷着酒气、醉醺醺的少年。
他认得为的正是村里田举人家里的三少爷——也是他们家的少东家。
“跑?……你家的这老家伙、大概有十年没跑过了吧?”马车上那群恶少哄笑了起来看着那匹筋疲力尽的马一边仰脖子喝下带来的酒。
田三少脸面有点挂不住了一边嘟囔着父亲居然套了这样的驽马给他们一边借着酒气爬上了车挥起鞭子雨点般的抽在老马羸弱的脊梁上大骂:“跑啊!跑啊!老畜生……来兄弟们大家都拿条鞭子来一起把它给我抽起来!”
车上的少年们都哧哧地笑着——怎么不笑呢?一匹那样的老马居然要拉着一群人上一个大斜坡?连村口来往的几个村民都站住了脚在一边看热闹跟着哄笑。
那匹马又矮又瘦黄毛黑鬃瘦骨如柴。但被雨点般落在脊背上的鞭子一打又没命的拉起车来但是它不但不能跑甚至连步子也迈不开只是缓步往坡上走了几步呼哧着又踉跄被沉重的车拉回来后腿一葳蹲到了地上。
车子一震车上几个少年被甩了下来酒泼了一地。
车上和围观人中的笑声更响了田三少加倍的恼火跳下车来鞭子抽得噼啪响跑到了驽马前面照准了马头和鼻面猛抽。
“爹爹!是老黑、是老黑啊!”十岁的孩子蓦然认出了那一匹老马对父亲喊了起来用力抓住了父亲衣襟扯着“他们、他们在打老黑啊!那群混蛋!”
他小小的声音淹没在周围人的起哄与大笑声中然而父亲还是惧怕的看着雇主的三少爷一把捂住了儿子的嘴急急道:“咱们走吧乖儿子!是他家的马我们管不了啊……咱们走吧别看啦!”
那一边蓦然有一声长嘶那头驽马受不了不住的抽打无力的踢起人来虽然它的蹄子已经软弱无力但是一时来不及避开挨了一下的田三少却越暴怒起来
“打死它!”酒气上涌为了在众人面前表现他的威势田举人家的三少爷气势汹汹地丢下了鞭子叫嚣着从车子底下拖出一条辕木“既然这老东西不打不行就揍死它!”
第一棍落在马头上的时候周围哄笑着的人群蓦然安静了下来围观的村民们都有点呆呆的、看着一行血从老马的耳后流下来然而车上的恶少们却大声叫起好来于是一呆之后那些围观者也有些应景似的跟着叫了起来。
田三少越起劲抡起辕木接二连三的用力打在马头上。那匹老马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站起来挣扎着甩了甩头然而很快又被打得跪了下去。
“真是无聊。”路过村口的另一辆马车被围观的人堵住了在垂着竹帘的车厢里一个女声蓦然说了一句一只白皙的手放下了帘子。
“你、你要把它打死了啊!你这个——”在马的惨嘶和人的哄笑中间猛然响起了一个小孩子的声音由于父亲及时的捂住了他的嘴后面半句话才硬生生的被止住了。
田三少醉醺醺的回过头逡巡的看了一眼围观者似乎也懒得费那么大力气去寻找说话的人只是用木棍点着人群叫嚣:“这是我的马!我的马!我愿意揍它!谁要是再罗嗦我连你们一起揍!你们这群杀不尽的贱种穷光蛋!”
“揍死它!揍死它!你为什么不揍啊?”有些挑衅的马车上那群同伴大笑。
田三少眼睛里有野兽一般的光用力抡起辕木带着风声“呼”的一声落在老马的脊梁上黄毛黑鬃的马再也受不住出一声凄烈的哀嘶全身瘫下去缩成了一团。
“老黑!老黑!”他终于叫了起来挣开了父亲的手跑到曾经喂养过的爱马前面去一个村民及时的拉住了这个莽撞的孩子。
他挣扎着看着那群人是怎样抽打老黑的鼻梁、眼睛他哭起来了。
在老马最后一声哀嘶中狂一般的十岁的孩子掰开了乡民的手叫嚷着冲了过去扑向那匹黄毛黑鬃的老马抱住它血淋淋的额头哭了起来。
老马被血糊住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认出了昔日照顾过它的人眼睛里滚出了大颗的泪水伸出舌头微微舔了一下孩子的手然后痛苦的喘了一口气头沉重的垂了下去。
孩子忽然不动了……他跳了起来握紧两个小拳头疯狂的扑向那一群大笑的恶少。
这一刹那间追了他很久的父亲终于一把抓住了闯祸的儿子把他从人丛里拉出去同时一叠声的向田三少赔不是。
“咱们走吧!走吧!”父亲抱紧了他对儿子道“咱们回家去吧!”
孩子呜咽着被父亲粗鲁的倒拖着拉开他无力的挣扎用手背不停的擦着涌出来的泪水仰头问:“爹……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要打死……打死老黑!你为什么不去救它?……爹为什么不去救它!”
“孩子爹无能啊……只能、只能任由这些畜生乱来。”父亲叹息着回答。
看着父亲老实而无奈的眼睛孩子感觉透不过气来了他后面的话变成了一片无意义的嘶喊从极度压抑的小小心灵中冲了出来。
他不要老黑死!他要杀了那群混蛋……他要杀了那些为非作歹的混蛋!
就是为了这一匹老马十岁的孩子成了十年以后听雪楼里的四护法之一:黄泉。
看着那一对父子走远被堵在村口的另一辆马车也开始继续行驶车中的女子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探出头去目送着远去的人。
一个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女孩穿着紫色的纱衣绝美的脸上有天真的笑意然而眼睛里、却闪动着成熟女子才有的妩媚波光:“嘻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紫黛上路了。”旁边有人催促她连忙缩回头去老嬷嬷在一边直叹气“这么一耽搁到洛阳恐怕要天黑了呢。”
那个叫紫黛的女孩抬头望望车外不禁怔了一下——天际的风云在急剧的变幻而那残霞殷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黄泉当年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呢……”
很长很长的岁月以后某一日那个紫衣的女子趴在少年的肩头在他耳边吹着温热的气息慵懒而妩媚的笑着看着他手里那一把沾着血的短剑。
而十八岁的黄衫少年只是微微的皱着眉头全神贯注的用一块白绢擦拭着手中的兵器。他的目光低垂然而长长睫毛的底下、却是类似爬行动物的眼珠没有焦距暗淡的棕色漠然的直视着眼前的一切东西。
“可爱的孩子今天又杀了多少人?”见他不回答紫衣的女子反而笑了起来凑过来吻了一下少年的嘴角眼神散漫而潮湿。
黄泉没有回答忽然起身用力一甩、将剑笔直的插入身边的地上直至没柄——
“紫陌当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给萧忆情献的计策?!”
看着少年蓦然阴郁严厉的脸紫陌反而出声的笑了起来带着好玩似的表情看着他眼神是有些讥讽的却依稀又有一种沉迷的意味:
“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我当时只不过认出了你把八年前在那个村口看见的一幕随口告诉了萧公子而已……嘻能收服当时的你完全是凭着公子过人的手腕呢。”
当时的他是长安城里“天理会”门下一个不大起眼的人物。
自从五年前那一日的黄昏以后他咬着牙离开了贫穷的家开始了颠沛流离的江湖闯**生活。终于学到了一些立身存命的技艺。在江湖林立的门派里他选择了天理会——只因为那个组织的宗旨是锄强扶弱、匡扶正义。
锄强扶弱……无数个日子以来老马死时的情形在他心头萦绕不去伴随他从一个农家的孩子成为一个江湖少年。
在天理会的日子纵然贫乏枯燥但他至少还保留着心里的那个梦;这个十五岁的江湖少年至少还能对于这个世间保留一点希望和暖意——
而让他彻底坠入黄泉不归路的却是那一日……
十五岁的少年不顾一切的挥舞着手中的剑靠着墙角疯狂的杀向围上来的听雪楼人马。
全身十几处伤口里的血在不停的流很多次他都以为自己会倒下去。然而咬着牙眼睛里却是类似于困兽般绝望不屈的表情——
那些家伙…那些想剿灭天理会的恶徒!……
蓦然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当年坡下那一匹老马!——就算无谓的垂死挣扎也要在最后死的时候叫出一声来!
这一次进攻天理会的行动已经接近尾声包括天理会舵主在内一干人或杀或降手下的人已经开始清理地上的尸体和血迹。于是这个角落里仍然在持续的战斗、自然而然的引起了在旁观战的一位白衣公子的注意。
“顽固的孩子……”看着被手下围逼到了绝路仍然负隅顽抗的少年剑客白衣公子微微皱起了眉头在软榻上微微咳嗽着自语般喃喃说了一句。
“咦是他?”也被吸引了过去在看清那个少年的面庞之后站在白衣公子身后的女子蓦然脱口说了一句。那是一个双十年华的紫衣女子容色绝美在这样的修罗场中却丝毫不顾忌只是镇定而娇娆的笑着。
“哦紫陌你认识他?”白衣公子没有抬头的问了一句复又咳嗽了几声似乎被场上浓烈的血腥味呛了一下。然而他身后的紫衣女子立刻俯下了身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直至他的呼吸再度平缓下来。
“萧公子那个孩子我倒是在八年前见过……很有趣的家伙。”俯身为姓萧的白衣公子捶着肩背叫紫陌的女子一边抬眼看着角落里将要结束的最后围剿一边淡淡的开始叙述往事——看着那个浑身浴血的少年女子眼睛里再度有些迷蒙起来。
真是一点都没有改变……那样的性格真是不知好歹的天真的孩子呢……
他已经再也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听雪楼一个下属将利剑对着他的胸口刺了过来。他连喘口气反击的力气都没有了。天理会……天理会就要灭亡了么?为什么?
难道世上所有维护正道公允的东西都无法存在吗?
在被血模糊的视野中十五岁的他依稀又看见了那一匹老马临死时的眼神。
“啊!——”他忽然仰天大叫蓦然跳了起来不顾一切的抱住了离他最近的一个杀手胡乱的张口咬了下去如同野兽般疯狂丝毫不顾自己此刻全身的空门。
所有人的剑对着他的背心疾刺过去。
“住手……”背心刚刚觉得刺破肌肤的痛耳边却传来了一句淡淡的吩咐然后他惊讶的看见所有的剑都停了下来连被他抱住撕咬的那个人都垂下了手不再试图将奄奄一息的他推开。
“让那个孩子过来吧。”那个声音在空气中传来淡漠然而却有难言的气势。
十五岁少年的目光从对手的肩膀上抬起穿过了充满血腥味的空气看见了庭院另一角、坐在梧桐下软榻上的白衣公子。
在泼天的血腥和殷红中那个坐在碧绿桐树下的年轻人居然一尘不染白衣似雪。有些落寞的眼神虽然看着浴血狂战的少年却丝毫没有杀气摆摆手示意属下放开他。
他愣了一下然后咬牙顺着听雪楼下属们让出的一条通路拖着剑向那个显然是对方脑人物的白衣公子冲去。
“楼主?”看着杀的红了眼的孩子踉跄着过来一个青衣的青年眼睛里却全是煞气有点戒备的按剑而起——他认得就是这个青衣人方才出手如鬼魅的杀掉了天理会中身手最好、反抗也最激烈的三堂主和七堂主!
如今以自己的状态和水平只怕那个青衣人一拔剑就能格杀他于剑下!
“二弟你退下。”听雪楼的楼主淡然的制止了他对浑身浴血的少年点点头:“过来。”
“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帮恶贼……”喘息着他咬牙低低的吼叫然而力气不继步法都乱的一塌糊涂只是拖着剑、跌跌撞撞的直奔软榻上的白衣公子。
“咳咳……你先休息一下我们再一对一的单挑如何?”看着十五岁的孩子喘的那么剧烈听雪楼主蓦然微微笑了一下修长的眉毛一挑那一瞬间这个看似病弱温文的公子眼睛深处却是雪亮的剑光。
“哼……你、你看不起我么?”少年愤怒的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剑冲近了听雪楼的主人。然而地上一具尸体绊住了他早已软弱的脚他立足不稳一头栽倒在地。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看着少年在榻前跌下去听雪楼主眼睛里微笑的意味更深连他身后站着的紫陌都掩口笑了起来。
听雪楼主俯下身托起了孩子的下颔看着他血流满面的脸淡然道:“我如果看不起你根本不会出手和你一战。咳咳你还是休息一会吧看着我怎么收拾掉你其他的同伴。”
十五岁的他被五六柄剑逼着坐在流满了同伴之血的地上看着那些人清除着最后几个天理会同门。这些恶徒……这些恶徒!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没有天理公道了么?
才过了半个时辰稍微恢复了力气的他就忍耐不住的踉跄而起抬起剑指住梧桐下的白衣公子咬着牙一字字道:“好了……萧忆情!滚出来我们单挑吧!”
剑尖上的血一滴滴流下来他身上的血也在不停地往外渗然而孩子的眼睛里却是对于所执着的正义的坚定、和对于破灭天理会敌人的憎恨。他死死的盯着听雪楼主——那个白衣如雪的人虽然只是闲散的坐在那里然而全身却散出剑一般锋利的气息。
看着用剑指着楼主大喝的少年所有听雪楼属下眼睛里都有震惊的光芒。
“咳咳……”仿佛被他一声大喝而惊动萧忆情复又咳嗽了一阵子然后终于缓缓站起来到了树下看着少年眼角又有笑意:“你的伤那么重我胜了你也不公平……”
“公平?你们这些人也知道公平?!”冷笑着他问对于这些一手毁灭了天理会的人有极度的敌视和轻蔑——连以锄强扶弱、替天行道为宗旨的天理会都要剿灭还说什么公平!
没有理会他的反驳听雪楼主只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这样罢——”
话音未落他忽然伸手在身边的梧桐上轻轻拍了一掌。力道似乎太轻了树身连晃都没晃——少年正想开口讥讽却现虽然树身丝毫不动、可树枝的末梢却在瞬间一齐震动了起来!
“我不用兵器也不会出手攻击你——在叶子全部落地之前你若还没败就算我输了。”
在簌簌震落的千百片树叶中萧忆情忽然负手冷冷的说了一句。
十五岁的少年怔了一下然后眼睛里的光亮了起来……如若听雪楼主不用他的夕影刀如果只是叶子落地那么短的时间那么他无论如何也能撑下来!
在回旋飘落的木叶中少年忽然拔剑闪电般的进攻奋不顾身的近身搏击几乎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杀着。仿佛是被逼出了生命中全部的血性和悍勇少年本来软弱无力的剑气忽然间复又凌厉了起来纵横飞舞搅碎了片片落叶散作漫天飞尘。
果然没有拔刀也没有反击听雪楼的主人只是一味的回避着然而少年那样激烈的剑气还是让他微微咳嗽起来。在身形一缓的同时连刺十八剑都落空的孩子忽然和身扑上人和剑如同白虹般直刺听雪楼主的心口那几乎已经是舍身的一剑!
“好!”看见那一剑的气势萧忆情都忍不住脱口赞了一声。
两人之间纷飞的落叶被剑气搅得粉碎。距离本来就已经很近只是一瞬间剑尖已经刺入了萧忆情的心口听雪楼主的反应也快的惊人立刻抬手挡然而已经晚了……
黄衫少年笑了起来眼睛里有火一样的光芒——因为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剑、已经刺入了对方的身体!虽然萧忆情抬手然而少年的剑已经先一步穿过了听雪楼主指间的缝隙刺入了他的心口!
十五岁的少年一击得手立刻合身前冲狠狠的将手中的剑向着对方心口猛刺过去。萧忆情被他的冲力逼得往后急退背心重重靠上了那株梧桐震的落叶再次纷纷而下。
两个人的去势终于止住少年用尽了全力喘息着看着对咫尺面靠着树干站立的白衣公子眼睛里有复杂的光芒。
空气陡然静了下来遍布整个院落的听雪楼子弟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然后很快就抑止住了再也没有人出声。二楼主高梦非在一边冷冷的扫视着全场但是不知道为何手一直按着剑柄却没有拔剑。
紫陌的脸色苍白然而强自镇定着看着梧桐树。
血从萧忆情的指间缓缓溢出顺着苍白的手指流下。剑已经刺入他胸口大半——只怕已经穿透了他单薄的身子钉进了身后的树干上了罢?
“说过不要小看我!……你、你输了。”那一剑几乎让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少年断断续续的说着然而不知为何除了快意看着被自己一剑钉在树上的听雪楼主人心中居然也有一种不知所以的失落。
“哦……是么?”萧忆情低头看看指缝间的利剑再抬眼看着空中已经快要落尽的叶子忽然淡漠的笑了笑。少年大惊因为他陡然听出了对方声音里丝毫没有受伤的迹象!
他闪电般的后退抽剑。然而仿佛在对方的指缝间生了根一般用力一抽居然丝毫不动!少年的脸色变了用尽了全身力气然而根本无法拔出剑。
来不及考虑他松手弃剑退开。
就在那一瞬间剑带着疾风反弹而来瞬间击中了他肩头的大穴!
萧忆情站直了身子看着被定住身形的少年忽然笑了一笑伸出另一只手去一抄挟住了半空中最后一片悠悠落下的树叶:“时间正好不是么?”少年看着他若无其事的神色眼睛里有不可思议的表情:“怎么、怎么回事?……我明明刺中了你!”
白衣公子淡淡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不错你那一剑很快……的确刺中了我虽然不过只刺入了一分。”他微微抬起手翻转过手腕——
“铮铮铮”。金属交击的轻响他掌心里数十片利剑的碎片滑落到地面。
每一片都不过一分长短。
原来那半把剑居然就是这样在急退的过程中、一分分的被他的手指夹为碎片!虽然剑身没入了大半然而实际上刺入的、也只是一分的深度而已!
十五岁的少年那刹间呆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公子、看着这个文弱清秀的公子夹在苍白手指间的一片剑尖。
眼前这个人的武功是他连想都没有想到过的另一种境界……那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啊!
许多年以后已经改名叫做“黄泉”的听雪楼护法、武功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然而远远的回想起那一日楼主的出手虽然已经不再震惊却仍然叹息。
看着少年惊讶的表情萧忆情有些疲倦的笑了一下伸指凌空轻弹解开了少年身上的穴道回身走到了梧桐树下的榻边。
在走过二楼主高梦非身边时稍微停了一下轻轻吩咐了一句什么高梦非眼神微微一变似乎有些不解然而却立刻点了点头然后走开。
“楼主!你没事太、太好了……”紫衣女子方才松了口气连忙上来抽出丝绢为他包扎胸前的轻伤但是因为极度的紧张手指仍然微微颤抖。白衣的年轻公子看了紫陌一眼只是说了一句:“不必了。”
少年身上的穴道已经解开然而对于方才那一幕的震惊让他仍然呆在原地没动。萧忆情最后隔空弹指解穴时指尖上血滴溅到了他的颊边。
少年呆呆的看着眼前强手云集的听雪楼、看着居中而坐的白衣青年忽然伸舌舔了舔颊边的血滴眼神迅的扫过全场一瞬间做出了判断朝着人群出现缺口的地方用尽了所有力气拔腿狂奔!
即使这个萧楼主是怎样的强者但是他不是正义的!正是他灭绝了天理会!
他绝对不会、绝对不会向强权不义者低头!
他的判断非常准确在铁桶也似的包围圈中只有这个口子是没有多少人阻拦。他用尽了所有剩下的力气一口气奔了出去。
少年飞奔的身形消失在视线中萧忆情却始终没有动眼神闪动着在榻上对着旁边青衣的二楼主微微点了点头:“做的好。”
高梦非执剑颔没有问楼主方才为何下达将这一方向的人手暗自调开的命令他只是也回头看着那个方向——那条路的尽头是天理会总舵的后院非常秘密的地方除了天理会脑人物平时不容任何外人进入。
“那个密室的门开着吧?”看着后院的方向萧忆情眼睛里有微微的冷光语调也带着寒意“天理会最秘密之处……让那个孩子到那里去看看吧!”
“密室里是——?”终究是好奇心切紫陌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看着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落寞公子看着病弱年轻人眼里幽暗燃烧着的火暗自心惊。
“是可以毁了这个孩子心中信念的东西……”萧忆情眼睛是迷梦而寒冷的他手指轻轻握紧压在心口那个浅浅的伤痕上低声回答“太脆弱了……这个孩子所信仰的东西。”
高梦非的身子蓦然一震眼光也瞬间雪亮——他明白了楼主让少年逃脱的意图!
他是看过那个密室的人。
如果有官差走进那个密室相信长安一带很多悬而未解的大案都可以应声而破——
在推开门时身为听雪楼二楼主的他惊讶的看到了那些东西——被劫的大宗财物;被谋夺的剑谱秘笈;甚至在一个角落里还捆绑着那个近日失踪的、程员外家出名漂亮的女儿被毒哑了喉咙泪流满面的看着他。
在刚刚攻陷天理会打开这个秘密的暗门时甚至连见多识广的他、都被眼前所看见的情景所震惊!
这就是天理会……这就是那个一向标榜正义的天理会!
黑暗肮脏的真像让他这个经历过那么多江湖风浪的人都在瞬间瞠目结舌。
高梦非忽然想起了方才紫陌说起那个孩子的幼年故事心中一冷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剑眼睛看向坐在碧梧下眼色寒冷的楼主——那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青年却居然有如此冷酷的洞察人性弱点的能力。
听雪楼的二楼主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
这种寒意或许成了他日后反叛听雪楼离开这个武林传奇的最终原因。
“紫陌你觉了么?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他的眼睛很纯澈——”萧忆情看着密室的方向仿佛期待着什么喃喃自语眼光复杂莫辨“在黑或者白之外没有任何颜色。”
“啊?”不大能明白公子的意思紫陌脱口应了一声正准备问下去却听见密室方向传来了一声模糊的呜咽和嘶喊。
已经很远了隔了重门传出来的声音已不可辨却仍然让所有听见的人心头一震。
那是难以言表的震惊与痛苦夹着崩溃般的痛哭。深入骨髓。
毁了似乎是已经毁了……
旁人还都没有明白那一声呜咽的原因只有听雪楼主蓦然拂袖站起眼光闪亮如电。萧忆情疾步沿着属下让出来的路走了过去一直沿着廊道走向那个半开着门的暗室。
在改名为“黄泉”成为听雪楼司掌刑法的四护法之一以来他的武功与历练都与五年前不可同日而语——然而他始终无法再次直视萧忆情的眼睛。
自从那一日十五岁的他跪倒在楼主脚下痛哭之时开始他再也不敢直视那一双冷酷而洞穿一切的眼睛。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不知方向的狂奔逃命、在道路尽头推开那扇命运之门也不记得自己是用怎样的声音对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切做出反应——那一段时间的记忆只是一片空白。
在白衣的楼主推开密室之门时只看见十五岁的孩子仿佛被雷击一般眼神呆滞而空洞的看着前方手里抓了一把堆放在密室里的赃物怔怔的坐在地上甚至对屋角捆绑着的女子的哀哭都木无反应。
萧忆情推开暗门缓缓踏入室内看了看这个充满了肮脏证据的房间又低头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少年仿佛被房间里沉闷的空气所迫微微咳嗽了一声。
少年盯着地面不动眼眸是暗淡的灰色涣散的直视着眼前的一切东西。
听雪楼主叹息声音里有极度复杂的感情然后在少年面前停下脚步低下头去将手递给那个孩子:“起来吧。”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少年似乎有一些反应然而却是迟钝的茫茫然的抬头视线停在白衣公子脸上然后慢慢凝聚定住。
“起来。”萧忆情的手伸过来停在他的眼前“即使是在面对不愿意看东西的时候也要站着正视它……”
视线慢慢清晰起来对方的眸子是那样冷漠而飘忽仿佛刺穿一切却依稀带着一种悲悯的温暖。似乎是受不了这样洞穿一切的目光一直顽强反击着的孩子蓦然将头扭到了一边崩溃般的痛哭起来。
“啊!啊啊啊啊……”无意义的音符从十五岁孩子的咽喉中激烈的吐出来在敌人的脚下他再也没有力气保持什么尊严只是猛烈的用头撞击着地面撕扯着那些天理会暗中敛来的赃物低沉的咬牙嘶喊……
那一瞬间对于片刻前还为之浴血奋战的天理会几乎厌恶到了疯狂的地步。少年清澈的眼睛中泛起了整片的灰色蒙住了眼前的一切。
“该死……该死的!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群混蛋!……”咬牙诅咒着撕扯着手中的东西他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同样的痛恨却在转瞬间转移到了此前还拼死保护的同门和帮会身上。
说着说着声音又淹没在一片痛哭声中。虽然过了那么多年他此刻的心情却和当年看见老马死时一摸一样!
“你想要的是什么?正义?公理?保护弱者?”
忽然那个声音在头顶上方慢慢传来不急不缓仿佛有穿透一切的力量透过他疯狂纷乱的思绪一直渗透到他十五岁的心里。
“然而无论你要维护什么你都需要力量——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而将这种希望寄予在别人身上想借助别人的手你难免要失望。”
“力量要靠力量来获得然你什么都没有……所以你什么都无法保护。而且这个世上除了黑和白还有第三种、甚至上千百种颜色你将来会明白。”
“不过如今眼里只能看见黑与白的你对我来说反而是个很难得的人才……”
那个带着寒意的声音淡淡说着不惊轻尘然而锋利入骨。
他伏在地上痛哭的声音慢慢微弱下去手指用力抠住了地面一直插到硬实的土中指甲被拗断指尖流出血来。然而少年的眼睛渐渐亮如电光。
看着地上的少年渐渐停止了疯狂的举动听雪楼主再次说了一句。他的手一直微微低垂着手心朝上停在少年的眼前仿佛召唤着什么。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却不敢再看眼前这个人的眼睛。
那个孩子的眼神是极度虚弱且颓唐的无力而黯淡定定的看着眼前那只修长苍白的手——腕骨很细指骨修长腕上还系着一条淡蓝色的手巾看上去完全是书生型的手无力得很不象是练过武功的样子。
然而藏在这只手袖中的却是那一把横空出世、令天下武林为之惊叹的夕影刀。
听雪楼本来不过是洛阳一个创立不到十年的小组织虽然开创以来影响与日俱增但是在开创者萧逝水英年早逝之后接任者却只是萧老楼主不到弱冠年龄的病弱儿子——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个组织不过是江湖上昙花一现的景象而已。
然而所有人都错了。
在短短几年里听雪楼在这个病弱公子的带领之下召集了如云高手几年内拓地万计以洛阳为中心、把势力拓展到了长江以北的所有地区!
听雪楼如今已经隐隐有武林霸主的架势了……而听雪楼主萧公子不世出的英才和武功也成了江湖中诞生的又一传奇。
似乎无力从地上站起少年凝视着眼前这只伸过来的手许久目光变幻着他终于抬手拉住了萧忆情的手。忽然又僵住没有抬头冷冷问了一句:“你借我力量……要我怎么回报?”
他的手放在了听雪楼主的手中指间流满了血。看着少年变得灰暗的眼睛萧忆情淡淡笑了手用力握紧:“来帮我把这个江湖握到手心里来吧……然后我们一起来制定这个武林的规则……如何?”
少年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灰暗的眼眸都奕奕闪亮终于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起来吧……”萧忆情笑了一下微微用力将这个少年从地上拉了起来。
在他们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少年知道他是将他的所有献给了听雪楼和这个武林的传奇。
“我要去杀了那些天理会的余孽!”
站起来后少年第一句话却是如此带着恨意和血腥。对于片刻前还拼了性命维护的东西他如今的语调却是冷酷之极:“附近还有一个秘道说不定还有一些天理会的人从那里逃了——我可以带你去那里。”
萧忆情看了他一眼仿佛被暗室中的空气说窒息复又咳嗽了起来。
秋天听雪楼中多了一个叫“黄泉”的少年阴郁而沉默。
那一年紫陌加入听雪楼已经满一年。碧落、红尘依然在不知何处。
那一年离听雪楼另一个灵魂人物舒靖容的出现还有一年零三个月。
命运之轮缓缓转动星辰变幻着让所有人的命运轨道在某一处重叠。
那个地方以“听雪楼”三字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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